电影公开课
妙笔生花说影视
所以“减”并不代表浮想不多，张艺谋说《影》是一个多元的故事，一个随心所欲的故事，但核心是一个人的故事。
十八岁出门远行
关于《影》：
有人说这是讲孙权夺荆州的故事；
有人说这是讲弑父夺位的故事；
有人说这是讲真身和替身双手互搏的故事；
有人说这是讲权谋以及权谋背后阴谋与欲望的故事；
有人说这是个爱情故事。
我说这是个《十八岁出门远行》的故事，少年境州吹着口哨上路了，他想报效国家、报答主人，他首先遇到了强盗——敌人夺走了他的城；再遇到主人的欺骗——他不过是主人手中一张阅后即焚的草稿；然后遇到了皇帝的暴虐——滥杀。在掠夺、欺骗和残杀中，境州完成了成人礼，变成了一个掌权者。《三国演义》就是余华《十八岁出门远行》的故事，少年刘备、曹操、孙权胸怀抱负，仗剑出行，从被欺骗到成为欺骗者，长大成人。
《影》和《十八岁出门远行》一样，都用了减法，减去了背景——三国；减去了时间——不知发生在哪个朝代，也可以发生在现代；减去了历史事件——刘备夺荆州和吕蒙袭荆州，后面用人偷袭境州就是对吕蒙“白衣渡江”的简化；减去了历史逻辑——合久必分，分久必合。影片的黑白画面、水墨风格就是简化的结果，不是张艺谋故意从“浓墨重彩”变成“人淡如菊”，而是主题演绎的选择，给人一种虚无和恍惚感，省略历史的逻辑强化了人的逻辑，人在前台活动，像一个皮影戏，似真似幻，“影”象征纯洁，但“失血”又象征青春的破产。
“减法”是张艺谋有意为之，以前张艺谋在商业电影里想表现太多东西了，比如《长城》的民俗、西俗、东西融合、战争、发明、科学、神话等等，但是张艺谋把这些超级想法都减去了，也减去了它的焦虑，只留下淡定——水墨。人一淡定，不说话，反而深奥起来，意蕴多起来，不是吗？德国建筑大师密斯·范·德·罗说“少就是多”，这位名字极长的大师用极简的材料——钢架和玻璃创造了一种整洁而透明的建筑，相对于封闭建筑，极简的流通建筑反而使空间一下增大起来，流通建筑、极简家居就是水墨画，虚实相生。
所以“减”并不代表浮想不多，张艺谋说《影》是一个多元的故事，一个随心所欲的故事，但核心是一个人的故事。
《三国演义》是一个群像故事，在这本相册里，你看不到一个士兵的造型，也看不到一个将军的生活。我曾问在电视连续剧《三国》里饰演关羽的于荣光，关羽是怎么谈恋爱的？他说电视剧里只表现关羽的忠勇，关羽怎么泡妞？怎么扛煤气罐？没有表现。我说在《蜀记》里，关羽是“好色”的，他有女朋友，有自己的小家庭生活。采访饰演周瑜的黄维德，我问他周瑜的婚后生活怎样？他说喝茶、饮酒、弹琴，周瑜还带小乔上前线打仗。这算比较多的了，至于做爱，没有。
在今人改编的“三国”里，在一个因打仗而需要大量人口增殖的冷兵器时代里，没有做爱，都是败笔。
张艺谋的《十八岁出门远行》有了，就像“我下巴上那几根黄色胡须迎风飘扬，那是第一批来这里定居的胡须，所以我格外珍重它们”，三国有了第一批来定居的胸肌、肱二头肌、做爱、呻吟、偷窥，这些都是张艺谋的熟客、老朋友。影片开始不久，境州进入密室，卷起袖子展露肱二头肌，子虞在境州的胸肌上划了一刀，痛得境州龇牙咧嘴。这和关羽刮骨疗伤有什么不一样？关羽刮骨疗伤展现的是英雄气概，刀锋刮到骨骼还对酒当歌，谈笑风生，这里的历史是不会痛的，而小民的历史是会痛的，被城管暴打一顿你痛吗？失恋你痛吗？被别人踩着肩膀往上爬你痛吗？痛，所谓“一将功成万骨枯”、“白骨露于野，千里无鸡鸣”，改朝换代实际是改变尸骨，城头变幻大王旗实际是一具士兵的尸体代替另一具士兵的尸体。从一个人的出走进入三国，从“无名”进入“有名”，张艺谋抓住了历史的痛点，是对三国的拾遗补缺，或者挠曲枉直。
有了展露肱二头肌，就有了对做爱的渴望，这个金庸最懂，就算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，他也为她创造了和尹志平以及杨过的“非典型性生活”。还是以关羽为例，在《三国演义》里，关羽是最不近女色的，曹操送的美女悉数送给了嫂嫂做丫头。实际不是这样，关羽还和曹操争风吃醋，《三国志·关羽传》里，裴松之注：关羽在下邳时，向曹操“乞娶”美妇杜氏。杜氏原是吕布手下秦宜禄之妻，秦宜禄投奔袁术弃下杜氏，关羽想接手，曹操看杜氏美貌，自己纳入了后宫。在一次围猎中关羽想杀掉曹操，这被演绎为关羽想匡扶汉室。曹操何等机敏，待关羽第二次来投奔，就送给他十来个美女，其中一个是义女曹月娥，关羽收了，但和曹月娥同床异梦，待辞别曹操出走，曹月娥赶来，恳求同行，关羽不允，曹月娥遂拔剑自尽。这不是记载在史书里，记载在淮剧《关公辞曹》里，但这样的《三国演义》是不是更好看？
“小乔”终于出轨了，给“周瑜”戴了绿帽。子虞的妻子小艾上了子虞的替身——境州，假戏真做。十八岁，是胡须先来身体定居，还是下体之毛先来身体定居，显然是后者，先有欲望，再有历史，这样的历史才是生机勃勃的，希腊和罗马的历史莫不如是，同样写了战争，《荷马史诗》为何哺育了欧洲，成为现代文明的源头，而《三国演义》只是一本权谋之书？只因一个原因。
未完待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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