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知道吗？不光人要过春节——鬼也要过。」
「鬼过春节？」
「对，这叫‘鬼闹春’。」
「那为什么这灯笼是蓝色的？」我问。
「蓝灯笼是给鬼照明的。」杨亮叮嘱我，「一会，你看到什么都别惊讶。」
我放眼望去，街道上人来人往，行色匆匆，脸上都带着厚厚的面具。
「你是说……这里面或许就有鬼？」
「哟，真真假假可别去追究。毕竟——这里是酆都。」
我叫李印，之前是一个婚庆摄像师，但因疫情失业。
目前，我打算拍摄一部关于全国各地独特的民俗故事，把它们做成一部纪录片。
就叫《镜头下的民俗》。
不过有意思的民俗故事并不好找，我只能一边接活，一边寻找故事灵感。
除夕这天，沿着传说中鬼魂走的道路，我来到了重庆酆都的岳父家里。
酆都城起源于汉代，被人们传为「鬼国京都」、「阴曹地府」，又被称为是亡灵的归宿地。
我妻子是酆都本地人，她活着的时候，就经常给我讲酆都当地的鬼人鬼事。
每次我都听得津津有味。
自她死后，我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。
一进了城，我便感觉阴风阵阵。
禁不住打了个哆嗦。
我在街上买了年货，正转身要走。
忽然，看到一个人向我飞快地跑来，后面追着三个凶神恶煞的大汉。
「让开！让开！」跑在前面的男人不断地挥手叫嚷着。
「无赖阿四！」街上的人见了他，纷纷闪避，边指着他骂。
「看来又去饭馆吃白吃了，这不，老板都追出来了！」
「真是不可救药的混子、赌徒！」
「吃喝嫖赌，一样不落，简直该死！」
正听着，忽然见混子向我冲来，我被他扑倒，礼物散落了一地。
他头发凌乱不堪，长相猥琐，脸黑黝黝的，丑陋不堪。
「好狗不挡道！滚！」他凶狠地瞪我一眼，转身就跑。
我来了气，一把揪住他的外套，正巧后面的人扑了过来，抡起拳脚就将他一顿好揍。
「无赖阿四，你竟然再来饭馆白吃，看这次不把肠子给你打出来！」打手们气愤地骂道。
「妈妈呀！死人啦！救命呀……」无赖阿四紧抱头颅，叫嚷着。
「还敢叫你妈？你妈都被你害死了，你还叫！」另一个朝他唾去。
我将地上的货物捡起来，白了无赖阿四一眼，转身继续走去。
途径岳父家隔壁，我听到里面出来呜呜咽咽声。
大过年的，这哭什么呢？
我心里纳闷，就往里瞥了眼，却见里面静悄悄的，光线有些灰暗。
大厅内，墙壁上挂着一张遗像，是个老太太。
遗像上的老人见了我，就露出诡异一笑。
我顿时一惊，再揉眼看过去，那照片却一动不动，安安静静。
这时，有人却快步地从一旁进入院中，我一看，竟然就是刚刚那个被揍的无赖阿四。
阿四鼻青脸肿地瞪我：「看什么看？找打呢？！」
我不想跟他纠缠，便快步离开。
进了岳父家，杨亮见了我，便高兴地跑来。
杨亮是我的小舅子，他刚刚成年，还正是玩心四起的年纪。
见了我，他就吓唬说：「姐夫，在我们酆都，有‘上午人赶场，下午鬼赶场’的说法。你来时正是下午，有遇见什么诡异的事吗？」
我便把刚刚隔壁老太太「遗照显灵」的事情说了。
「正常。」杨亮笑笑，「隔壁老太太刚死，今天头七，回魂来了。」
他说得很自然，仿佛这在酆都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。
「不会吧？」我惊道，「那无赖阿四呢？是他的儿子？」
「你认识阿四？」杨亮说，「那可是个有名的混蛋，四十多岁的人了，还只知道啃老，老太太生病了，他还拿着治病的钱去赌，最后血本无归，活活把老太太折磨死了！」杨亮越说越来气，「我看啊，今天老人家头七还魂，是找阿四复仇来了——活该！吓死他才好呢！」
人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，会有当妈的死后还魂找儿子复仇的事情吗？
随后，我把拍摄民俗纪录片的事情跟岳父一家人说了。
杨亮兴奋起来，说今年的酆都庙会很热闹，要带我去散散心。
「你知道吗？」杨亮说，「在我们酆都，不光人要过春节——鬼也要过。」
「鬼过春节？」
「对，这叫‘鬼闹春’，很刺激的！」杨亮挣大了兴奋的眼睛。
我随他来到街上，只见入夜的酆都城内流光溢彩。
铺子上挂着「黄泉路」、「阴曹地府」、「鬼门关」、「地狱十八层」等字样的招牌。
店内陈设着各样雕塑，阎罗王，小鬼，阴司等，配以飘忽不定的灯光，很是阴森。
街上鬼影游荡，戴着各种奇特面具的「鬼」你来我往。
有「饿死鬼」，有「吊死鬼」，还有几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「黑白无常」，吐着长长的舌头，正在「奈何桥」的店铺招揽顾客。
街道尽头，有人在路旁燃烧香宝蜡烛，对着东南西北跪拜，口中不断说着听不懂的话。
天上不时飞舞出各式各样的阴纸，加以烟雾袅绕，使人如同进入阴曹地府。
「这就是酆都的拜鬼文化。」杨亮很活跃，蹦蹦跳跳介绍道。
「氛围做得不错。」我拿出随身携带的云台开始拍摄。
眼前是一场热闹的皮影戏表演，皮影甚是逼真，如梦似幻，甚是诡异。
后面舞动的人手法灵活，众人纷纷喝彩。
「阴皮影戏，春节鬼市一个节目，观看的有生人，也有死人。」杨亮介绍道。
「得了吧。」我笑道，「哪来的死人。」
「谁说没有死人呢……」突然，一双枯手攀到了我的肩上。
我吃了一惊，忙回过头去。
一个脸色发青的男人，盯着硕大的黑眼圈，紧紧地贴着我的脸。
「我就是死人呀……嘻嘻。」
我没听到他的呼吸声，吓得急忙后退，惊恐地看着他。
「哈哈哈！他害怕了！」那人满意地大笑起来，跟同伴炫耀起来。
「姐夫，姐夫，别介意。」杨亮俏皮地吐吐舌头，「他是故意扮鬼的。」
「真吓我一跳！」我拍拍胸脯。
「更恐怖的还在那里呢。」杨亮用手指了指上面。
我抬头看去，只见阴森破旧的风眠楼上，两个女鬼打扮的人正在唱戏。
「一丝丝爱情，望穿秋水呀……阴间之下，天明镇来，我等君来呀……」
戏曲是地方戏的文化，声音抑扬顿挫，却带着一丝悲凉诡异。
台下的听众听痴了，忽然，从亭台楼阁隐秘处，飘过来一群「勾魂小鬼」，他们拿起锁链，就往看戏的人脖子上套去——几个胆小的看客顿时吓得慌张跑路。
「看把他们吓得。」杨亮乐了，「这叫真人秀，有意思吧！」
我忙移动云台去捕捉那群看客，可跟着跟着，脚下却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。
「年轻人，别光顾着热闹，看路呀！」
我回头去看，是一个老人，她躬着腰，脸色发青。
皮肤如同树皮般层层叠叠，一双凹进去的眼睛诡谲地看着我。
「您是……」
我想起来，这就是那张遗像上的老太太。
「看我干嘛，看戏呀。」老人嘴唇没有动，可声音却从她头上飘来。
「姐夫，怎么了？」杨亮走来，「刚刚的‘鬼勾魂’，是不是把你吓倒了？」
「没事，我撞到了这位老……」
我再一扭头，竟没了那老人的踪影。
人呢？
我说，我刚刚看见无赖阿四那个回魂的老妈了。
杨亮懵了：「姐夫，你不会真相信‘头七还魂’的说法吧？我逗你玩呢！」
见跟他争辩不过，我便打开手机，回放起了视频。
屏幕上，老太太就站在杨亮旁边，跟着戏在扭着脑袋，一副享受的样子。
「真的是她？」杨亮喃喃自语，「阿婆确实是个戏迷，难道趁着‘鬼闹春’来看戏了？」
正说着呢，远处，无赖阿四就疯疯癫癫地向我们跑来。
「四哥？」杨亮一把拦住阿四，「今晚头七，你不在家守灵吗？」
「守个屁啊！我妈活了！」阿四推开杨亮，「我靠，老太太自己从棺材里坐出来了！真的！一蹦一跳地来看戏了！」
杨亮上前嗅嗅：「四哥，你这是喝了多少酒？」
阿四刚要说话，就瞪大眼睛，指指我们身后：「啊！就在那！我妈的尸体就在那！她正在飘呢！——鬼来了！大家快跑啊！」
说着，阿四便把杨亮推倒，跳着脚快步地跑开了。
我向身后望望，哪有什么老太太，我把杨亮扶起来，问：「阿四往哪里跑了？」
「鬼市。」杨亮拍拍身上的尘土，答道。
「鬼市？」
「除夕这天，阴间的鬼会来人间游历、闲逛，所以就有了鬼市，专卖阴阳两界的东西。」
放眼望去，前方悬挂着三排灯笼，两边的灯笼是红色的，中间的是蓝色的。
「为什么灯笼是蓝色的？」我问。
「蓝灯笼是给鬼照明的。」杨亮叮嘱我，「姐夫，一会进了鬼市，你看到什么都别惊讶。」
进到鬼市，两旁摆满地摊，摊上都是琳琅满目的物件，奇形怪状，闻所未闻。
摊主全部带着「鬼面具」，被红蓝色映照着，脸上散发着诡异的光芒。
分不清他们到底是「人」还是「鬼」。
走着走着，我突然注意到某个摊位上的一件玉器，那上面雕刻着一对凤凰，展翅欲飞。
这很像妻子生前佩戴的那块玉。
但我记得当年下葬的时候，明明一起烧掉了。
难不成是一对的？
我决定买下来。
可杨亮却拦住了我。
他伸出手拉着老板的手，比划了几下。
老板松开杨亮的手，递出手指来，也比划了一下。
杨亮摇了摇头，再次伸手搭着老板的手，比比划划。
老板点了点头，便拿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