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化记忆：那支曾经活跃山乡的皮影戏
谨以此文，向那些为传承、保护和发扬非物质文化遗产，做出艰巨努力和无私奉献的老一辈艺术家们致以崇高的敬意。——何东升
年3月，对于中国北方来说，冬天才刚刚过去，又一个春天姗姗而来了。
这个春天，在甘肃省华亭县东华镇王峡口村一个农民眼里，有重要的意义。一天，农民申福堂在家里接待了一个客人，并进行了一笔神秘交易：把一套皮影卖给了段明玉。这套皮影，申福堂已经藏在自家菜窖中10多年了。
买家段明玉当时28岁，也是一个农民，家住在华亭县山寨乡东街村赵咀社。这套皮影成交价是元。当时的元，比段明玉全家一年的总收入还多。
一个农民，为什么要花费如此高的代价，甚至冒着某种风险，去买一套看起来陈旧不堪、支离破碎，甚至散发着霉味的东西呢？
回忆起30年前的“冲动”，已经快60岁的段师傅说：“我从小时候就爱，爱看皮影戏！也非常想自己演一把。”这就是皮影戏的魅力，它曾经把那光怪迷离的影子深深刻在了许多人的心里。在10年“文化饥渴”的日子，段师傅用这些影子慰藉着自己的梦魂。
在华亭当地，人们把皮影戏叫牛皮灯影子、牛皮人人子。皮影戏是以油灯或者电灯为光源，照射人物傀儡的剪影进行表演的，这些傀儡又是牛皮做成的，所以叫皮影戏。其实，皮影戏也在白天借阳光进行表演，所以它还有个名字叫热影子戏。
关于皮影戏起源，华亭当地民间传说，秦始皇的二儿子胡亥刚生下来的时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，整天啼哭不停，照料的人束手无策。但有一天早晨，他看到窗子上有人影晃动，哭声居然停了；人影一消失，啼哭又起。秦始皇于是命宫里人用牛皮剪成人的形状，不停地在窗户上晃动，于是就奇怪了，胡亥居然不哭了。后来，人们觉得好玩，把这个把戏传播到了民间。结合这个民间故事，和有关皮影戏在我国流传的路线研究，可以断定：华亭是中国皮影戏重要发源地之一。
延伸阅读：中国是皮影戏的故乡，是一种古老而又独具特色的民间剧种。聪明智慧的古代劳动人民在漫长的生产生活实践中，巧妙地利用自然界中“光”、“影”的原理，发明和创造了一种融绘画、雕刻、文学、戏曲、音乐、表演等诸多艺术形态为一体的表演艺术。“一口叙说千古事，双手舞动百万兵”，是皮影戏艺术的生动写照。
段明玉购回的这套皮影“箱子”（箱子，又称戏箱，是行话，是戏曲道具、设备等的统称）堪称重宝。华亭皮影戏“重出江湖”，这套“箱子”堪比金庸武侠小说里的“《九阳真经》”和“倚天剑、屠龙刀”。
消息不胫而走，一批“退隐”多年的皮影戏高手和爱好者自动凝集在了这个“核心”。同村人马麒（箱主，即班主，是戏班子的负责人）、马根祥、侯学良、侯学斌和段明玉一起组成了上世纪70——80年代华亭第一家皮影戏班子。
当年50多岁的山寨乡西街村农民任忠信（已去世），以前曾经在陕西省专门学习过皮影戏，表演技艺精湛，有双手同时操作12个影子的绝活；赵咀社王建堂（也已去世）曾在华亭县秦剧团干过，是科班出身，一腔“大劲”（秦腔净角或京剧行当的铜锤花脸）“吼”得生龙活虎、威风凛凛。这两人一唱一演，都是绝活，被尊为班里的老师父。
年农历八月十二日（段师傅将这个日子记得非常清楚），这个7人皮影戏班子，经过半年多排练、磨合和调教，在本山寨乡的一个庙会上进行了第一次演出。从此后，这个皮影戏班子就开始活跃在了华亭的民间艺术舞台上。
据赵咀皮影戏班子艺人们介绍，皮影戏虽然种类繁多，但主要区别在声腔和皮影造型两个方面。华亭县皮影戏在流传过程中，也逐渐形成了一些明显的特色。一是华亭皮影戏以演唱华亭曲子戏（国家非遗保护项目）剧目为主，杂以秦腔剧目。这既有别于以演唱秦腔为主的陕西皮影戏，也有别于以演唱“碗碗腔”为主的甘肃省环县道情皮影戏。二是皮影大小上有差别。陕西皮影戏高约50cm——60cm，邻县庄浪皮影高约15——25cm,华亭皮影规格居中，一般高约30——35cm。
延伸阅读：相传明永乐年间，甘肃兰州和甘肃华亭皮影戏开始传入河北涿州，唱“老虎调”，皮影高达50多厘米，人称“涿州大影”。后来，再传到北京的西、北郊农村，然后入城，由此形成东城、西城两派；再传播至滦州，形成“滦州影”流派；又至乐亭县，称“乐亭影”。清朝末年，因皮影戏与义和团活动有关，被官方诬为“悬灯匪”。
段明玉师傅说：“从年第一次演出开始，我们戏班子红火了10多年。每年九月出门，走乡串户，一场演出接着一场，忙到腊月三十才能回家。刚过完年，正月初五又开始忙活，直到二月二‘龙抬头’。”
皮影戏演出的“黄金”季，也就是秋季到翌年开春这段农闲时候。每年收获后，农民们总会在虽不宽裕的收入中“挤”出一点钱凑起来，邀请皮影戏演出，以感谢“皇天后土”。可以理解，当时影视媒体尚未普及，唱“大戏”（大剧团）花费过高，皮影戏则价格低廉、和大戏功能接近，于是就成了农民们的最佳选择。
祭祀是皮影戏的重要功能之一，这在华亭皮影戏《上灶君》、《祭酒》等一些剧目中，反映得很明显。其实，这也是借神灵的名义，在祭奠天地、祈年求福的同时，听听戏，看看演出，放松劳碌一年的身心，犒劳犒劳自己。
每次请皮影戏，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会聚集在那方圆不足一丈的“亮子”前，没黑夜没白天地看戏。端上饭碗看演出的人大有人在，激动处还会有会唱者站起来，跟着吼几嗓子过瘾。艺人们凭借一双巧手，编织着光影交织，用粗旷的嗓音唱着《忠孝图》、《杨月珍寻夫》、《马乾龙游国》、《苏武庙》……皮影戏给了无数人心灵愉悦。
延伸阅读：皮影戏演出的道具主要为影窗，俗称“亮子”，一般高3尺，宽5尺，最高不超过4尺，宽不过6尺，以白纸或白亮纱作幕。其次为油灯（现用电灯）一盏，用以映射影子和动作。皮影制作时，先将动物皮料硝制、压平，成半透明状的皮张，然后再刻制、染色。影人一般分头、身、四肢等几部分，均为人物侧影。头部附有盔帽，身部、四肢皆着服饰，染色后再次用火砖烘烤压平。平时，各组成部件分开存放。演出时将影人的头插于身部，身与四肢相接，在胸部和两手处安上三根竹扦，用以操作。
年到上世纪90年代初，皮影戏在华亭相当“走红”。就赵咀皮影戏班子而言，如果算上日场和晚场，每个演出季节至少可以演出多场次，总收入基本在0元以上，每个演职人员能净挣三、四百元，这在当时是一笔不菲的收入。
皮影戏艺人外出演出是吃“百家饭”，群众会尽量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，富裕点的家庭，主人还会杀鸡买酒款待。这村的场子没唱完，下一个村定戏单子又排上了。旧时，华亭当地还有这样一个江湖规矩，皮影戏、木偶戏和大戏在街头路尾相遇，木偶戏和大戏要停行让道；大戏正在演出，遇见皮影戏，木偶戏、大戏要行礼致意。艺人们约定成俗，以皮影戏为尊，依次才是木偶戏、大戏。皮影戏受人尊崇至此。不过，华亭皮影戏在文化艺术界的“江湖地位”远不止此。
延伸阅读：皮影戏是友好使者，是中国最早走出国门的表演艺术和戏曲艺术，亦是世界上最早的供人欣赏的幕影艺术，法国人称它为“电影的前驱”。13世纪末，马可·波罗把皮影戏由中国带回了意大利，皮影戏就开始向世界传播。14世纪，蒙古西征大军又把皮影戏传至波斯（即今伊朗）等中东国家，通过波斯又传至土耳其一带。15世纪，皮影戏传至希腊、埃及等地。年，德国诗人歌德用中国皮影戏演出来庆祝他32岁生辰，并在同年11月，用皮影戏演出《米达斯的判断》，西方剧坛为之轰动。
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，皮影戏——这个曾经的“武林盟主”，由于一些新兴娱乐方式的传播和普及，其“江湖”地位每况愈下，光彩日益黯淡。即使在现在的华亭，皮影戏班子已散伙殆尽。不过，一些艺人们仍然挚爱这门艺术。他们把演出的精彩节目都录制下来，刻成光盘，闲暇时聚在一起观看回味，或馈赠亲友。
段明玉师傅当初购买的多套皮影，经过多年流失、损坏，现在只剩下50多套，但他将之奉若至宝，保护得非常精心。每年都要为这些“古董”们涂漆、上光一次，并随时翻晒整理。曾经有位收藏者提出以高价收购这些皮影，遭到了箱主的拒绝。这份挚爱，至深至真。
声明：本文由作者原创，曾经在一些省市级报刊发表。由于本人电脑硬盘损坏，采访时拍摄的一些珍贵照片丢失无遗。故本文配图全部来自网络，在此对照片作者致歉并衷心感谢。